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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輩子這種事,說起來長,過起來短。姹紫嫣紅是一輩子,斷壁殘垣也是一輩子。但人間癡情還是莫過于那句:
“說好的一輩子,差一年,一個月,一天,一個時辰,都不算一輩子?!?
故事要從1992年說起,陳凱歌拍攝《霸王別姬》時,那時候北京還熱氣騰騰的,太多的酒被太多糟糕的胃喝下,更多的人還是不緊不慢,等著某陣不經(jīng)意的風吹到自己。
1992年2月的片場。
張豐毅還不是沙書記,他是肱二頭肌健碩的段小樓,戲一拍完,他敞穿著格子襯衫,蹬著二八自行車,“呼呼”回家了。葛優(yōu)還不是葛大爺,那年他35歲,可愛的腦袋上發(fā)型還不錯,有影迷來簽名,就憨厚地蹲在地上墊個盒飯簽。張國榮比葛優(yōu)大一歲,那時他好年輕,好像他也從未老過。
幾個北京的高中女生,湊了錢,去給張國榮送花。陳凱歌正和他說戲,不經(jīng)意被打斷,陳凱歌不太高興,張國榮攔下來,笑了笑收下。
那時候,時光真好,街上的人頭發(fā)都整整齊齊、干干凈凈的,歲月也是坎坎坷坷的可愛,總是走走停停,又停停走走。
讀懂張國榮,幾段往事就夠了
02
那一年的故事,遠不止這些。
拍《霸王別姬》時,劇組來了一個女演員,負責給演員梳頭,她的丈夫也在,某天為一小事,夫妻吵架,女人是犟脾氣,丈夫是驢脾氣,火一上來,男人動手打了女人。
夫妻打架,本是常事,再說自己男人打了自己女人,又沒打你的,你替天行道也不對。這事,全劇組人都裝著看不見,陳凱歌繼續(xù)張羅拍戲,攝影忙著攝影,演員忙著對臺詞。
可卻讓一個人看見了,他頓了頓說了一句:
“導演,停一下?!?
然后又把那女人叫過來,看那女人身上全是淤青。這個人頓了半天,用不流利的普通話一字一句地說:
“任何人都不能打女人的。”
啊,張國榮就是這樣的人。
還有一個故事。
故宮午門外廣場拍夜戲,晚景、燈光布置好了,這場戲是程蝶衣給段小樓送劍,程蝶衣剛進城,遇到日本兵。日本兵挑開黃包車的簾子,只見那人臉上胭脂紛亂,嘴角殘痕。
這場戲,本只有半分鐘,本來說拍完就走。待陳凱歌轉(zhuǎn)身準備離去時,卻見那個人獨自坐在黃包車里,待撩開黃包車簾,只見那個人已在黑暗中,哭成淚人。
往事就像鏡子,鏡子總是奇奇怪怪的,因為它總能把兩行的眼淚變成四行。張國榮呀,就是這樣的人,總像是黑暗奮不顧身撲向光里。淡淡的濃,濃濃的淡。
讀懂張國榮,幾段往事就夠了
電影《霸王別姬》截圖
03
在電影里,他是濃濃的淡,在他一共拍攝的61部電影里,你總能見到一個少年,這個少年從來都是憂郁的,話也不多,眸子很亮,總是喜歡深邃地往外看。至于外面是什么,他自己也不知道。
在《阿飛正傳》里,張國榮穿著白背心,背心干凈得像雪,這個像雪的人站在鏡子前跳恰恰舞,仿佛隨時都會被融化掉。
他是那只沒有腳的鳥,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,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時候。
那個眼神,我在《東邪西毒》歐陽鋒的眼睛里看到過,他坐在沙漠里,迷離地凝視著起伏的沙漠。在《倩女幽魂》中,那個眼神又出現(xiàn)在寧采臣的眼睛里。后來,那個眼神又出現(xiàn)在《春光乍泄》何寶榮的眼睛里。
他一生拍了61部戲,其實都在演那個眼神,那個眼神只屬于張國榮,并從未出現(xiàn)在別人的眼睛里。
判斷一個演員是不是好演員呀,其實只需要看一個眼神就夠了。臉蛋好的人太多了,演技好的人也多,可眼神好的人呢,太少了。
要知道,生活里,你能看到姹紫嫣紅的臉,卻難看到炯炯有神的眼。
讀懂張國榮,幾段往事就夠了
04
眼睛炯炯有神的人,多半深情,因為在生活里看到啥,都會不自主地裝到眼睛里,然后又裝到了心里。
2009年,梁朝偉來內(nèi)地演出,走出機場時,大陸粉絲在他旁邊高喊:“梁朝偉!梁朝偉!”梁朝偉步履匆匆,并不理會。
突然,人群中一個粉絲沖著梁朝偉的背影大喊:“黎耀輝,你還記得何寶榮嗎?”正匆忙趕路的梁朝偉一下子停住,轉(zhuǎn)身點頭回答:
“記得?!?
2013年,梁朝偉出席紀念張國榮逝世十周年演唱會。那天,站在臺上的梁朝偉對著天空說:
“你離開不久,我還留著你的電話號碼,有一次不小心撥錯了,我給你留了一句話,不如我們從頭來過!“
聚光燈打下來,一向沉默內(nèi)斂的梁朝偉,眼眶泛紅,半天后,忍不住哽咽起來。
一個走散了的人,能讓別人在多年后,內(nèi)心還會疼,那這個人不簡單。
05
心會疼的人還有林青霞。
林青霞剛從臺灣到香港,當年的香港,黑幫挾持電影市場,李連杰去香港拍戲,經(jīng)紀人被槍殺,成龍也被黑幫開過槍。林青霞剛到香港,同行排擠、黑幫威脅,孤獨無助。人世上,人們追索人心的深度,卻往往看到人心的淺薄。香港演藝圈幾千個演員,沒人說一句話。
只有張國榮站出來,又訓同行,又找人保護林青霞,如此熱血的人,真不多見。
他幫過的人有張學友、趙文卓、吳宇森,林志玲,直到多年以后,張學友還說:“我只是比他小幾歲,但是他覺得我是他的弟弟,便真的把我當作一個弟弟一樣的去照顧。”
林志玲當年從臺灣到香港發(fā)展,在香港沒有人看得起模特出道的演員,甚至沒人和她說話,可每一次她到了張國榮跟前,張國榮都會很和藹。那時候,張國榮是大的明星,而林志玲只是剛剛出道的新人。多年以后,林志玲談起張國榮,都會說:
“感謝他,在他身上,我感受到了尊重!”
當年的江湖已經(jīng)遠去,而情深義重總會讓人一記便是一生。就像一棵樹撼動另一棵樹,一朵云推動另一朵云,一顆心靈喚醒另一顆心靈。
很多時候,每個人來到世上,都是為了和一個舉著燈,在他身上能看到自己的人相逢。
心疼的那個人是唐鶴德。
對于張國榮來說,唐鶴德就是那個舉燈的人,當26歲時的張國榮遇到23歲的唐鶴德,張國榮便在唐鶴德身上看到了自己。
從此,倆人結(jié)伴而行,一走就是18年。
在同性戀上,張國榮是生活里的勇者,率真而坦蕩。正如作家李銀河所說:
世上沒有一種愛情是錯誤的,只要是愛,就不是錯。
當全世界對我冷嘲熱諷時,我依舊明月直入,無心可猜。2001年10月,當他們走在香港的街道上,面對狗仔的鏡頭,唐鶴德感到害怕,而張國榮握住唐鶴德的手卻并不分開,這便是勇氣,這便是坦坦蕩蕩。
時間沒有沖淡的人,值得珍惜一輩子。
1997年的演唱會,張國榮對著臺下萬千觀眾說:“這首歌送給我的摯友,唐先生。”臺下瞬間哄聲一片,張國榮淡定轉(zhuǎn)身,飽含深情演唱了一首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,沒有閃躲,沒有隱藏,坦坦蕩蕩。
提到唐鶴德,張國榮只有一句話:“他人很好,也很懂我?!?
其實,全世界的人都是孤獨的,我們每個人都是被劈開成兩半的一個不完整個體,終其一生在尋找另一半。
06
2003年四月的第一天,香港街道人來人往,車水馬龍,喧鬧地一如往常。唯一不同的是,那天天空飄了點雨,暮色中的香港,籠罩在細雨中。
張國榮走上文華東方酒店的頂樓,俯瞰香港,他如細雨中發(fā)呆的石獅,看到暮色四合,看到繁華匆匆逝去,終其一生,不發(fā)一語。隨后,他屏住呼吸,如蝴蝶般飄落,就像一滴水消失在水中。
或許,那一刻,他還像當年在《霸王別姬》中,
“說好的一輩子,差一年,一個月,一天,一個時辰,都不算一輩子”。
那天,他也許會坐在巨大的黑暗里,哭成淚人。但,這一切我們都不得而知了。
但如果時間回到他6歲的那個夏天。
那年夏天,香港的街道斑斕閃爍,男男女女走在路上,手里五顏六色的雪糕倒映在地面上,是無數(shù)個搖搖曳曳的影。
張家的傭人“六姐”帶張國榮上街,路上,張國榮碰到自己的父親,父子倆沒說一句話,然后擦身而過。
他的一生,父親是個陌生的詞。
那年,這個6歲的小男孩牽著“六姐”的手往前走,走著走著,“六姐”的手松開了,然后,只剩下他一個人繼續(xù)走。
一直走到了47歲,今年,又正好是15周年。
碑是那么小,與其說是為了紀念,更像是為了忘卻。現(xiàn)在,只要想起張國榮,就仿佛想起一生中遺憾的事,梅花就落滿了南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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